雪国再迎瑞虎来：“瑞典虎王”的故事

本文由公众号“尼伯龙根工厂”授权发布

2022年1月，就在中国人喜气洋洋地为迎接农历虎年春节做准备的同时，远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瑞典人也收获了一份与虎有关的惊喜——经过一段时间的筹款和磋商之后，英国博文顿坦克博物馆决定把他们的虎王坦克V2样车租借给位于斯特兰奈斯（ Strängnäs）的瑞典坦克博物馆（Arsenalen, Sveriges Försvarsfordonsmuseum）展览一年。这辆虎王先前在荷兰国家军事博物馆展出，展期结束之后运往瑞典。等到博物馆方面准备妥当后，虎王V2样车将在4月2日与瑞典的军事爱好者们见面。

瑞典人对这辆虎王盼望已久——按照原计划，虎王V2样车应当从荷兰直接送回英国，但在荷兰展期结束之前被瑞典人截胡。借展费用中的一部分有赞助商出资，其余18万瑞典克朗（约合12万人民币）由博物馆向公众线上筹集，仅用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就筹集完毕。其实，瑞典人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他们自己本来有一辆差不多的早期虎王坦克，但那时候却不懂得珍惜。就在同一家博物馆里还放着来自那一辆虎王的发动机、变速箱和炮塔后门，这就是它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遗物”。

在荷兰国家军事博物馆展出期间的虎王V2样车。

瑞典坦克博物馆保存的虎王炮塔后门和迈巴赫HL 230P30发动机。

那么，瑞典自己的那辆虎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又到哪里去了？故事要从1946年开始讲起。

1946年，为了研究德国坦克技术，瑞典向法国派出了一个代表团，试图从法国军方手中购买一辆先进的德国坦克，以下是瑞典代表团工作汇报的节选：

德国坦克的采购

经过代表团的协商，法国方面答应向我国出售一辆法军拥有的德国坦克，这笔交易已经获得了华盛顿方面的批准（注：盟军军管委员会对战后初期的法国武器交易做出了限制）。代表团先去了凡尔赛的武器停放场，现有的黑豹坦克均停放于此。那里的武器装备多数都在等待拆解，法方向代表团展示了几辆黑豹，但其中多数已经售出。因此，法方允许代表团再挑选3辆其他型号的坦克。在10月5日的会议上，法方提出免除我方采购坦克的运输费用。鉴于所有坦克的售价均相同，所以双方达成一致，由我方挑选一些车况最佳的坦克进行采购。

10月4日，代表团乘员在法方军官的陪同下乘车外出，在诺曼底的南特（Nante）-埃夫勒（Evreux）-利雪（Lisieux）-维穆捷（Vimontiers）一带寻找留存下来的虎王坦克。

那里的确有一辆虎王坦克，但车况极差（全车过火），并不适合进行回收和移交。第二天，法方提出再另找一辆车况更好的虎王坦克，同时再免费赠送黑豹一辆，后续的相关流程将由代表团继续处理……

瑞典代表团在诺曼底地区找到的第一辆虎王坦克，它是国防军第503重型装甲营第1连的装备，状况非常不理想。

在瑞典方面的多次催促之下，法国在1947年加快了寻找坦克的进度。1947年8月，代表团声称法方终于在巴黎南边日安（Gien）的战车堆放场里找到了一辆没有过火的虎王坦克。在完成手续之后，瑞典军方要求斯堪的纳维亚航运公司（Skandinavisk Express）尽快把这辆坦克运回斯德哥尔摩的皇家陆军军械管理局（KAFT），9月时又要求坦克清关之后交付驻舍夫德（Skövde）的斯卡堡装甲团（Skaraborgs regemente，代号P4，瑞典装甲兵的训练单位）。1947年11月27日，从法国找到的虎王坦克终于到达斯德哥尔摩的港口，12月转交斯卡堡装甲团。

这可能就是在日安的那辆虎王坦克发现之初的状态，过意不去的法国人把这辆虎王和另一辆黑豹都免费送给了瑞典人。

虎王坦克在斯德哥尔摩卸船之后的状态，注意制退器已被拆卸，左侧主动轮齿圈损坏。

虎王坦克在斯卡堡装甲团的维修站外面露天停放了很久。直到在开展测试之前，瑞典军方才把它拖进维修车间，进行检修和整备。在发动机汽缸盖之间的地方找到了一枚卵形手榴弹，这大概是德军在弃车时候丢进去的。手榴弹的引信已经被拉了出来，但并没有爆炸。找出了手榴弹之后，瑞典人把它绑在一块TNT炸药上面，丢到了附近的小河里引爆了。技术人员将发动机拆散彻底检查，然后再重新把发动机组装起来，全车检修完毕之后装回车内，随后还在车间外面进行了试驾。

在到达斯卡堡装甲团驻地维修站之后，瑞典军方并没有很快地把履带装回车上，注意车身正面和侧面中段书写的“S2”字样，意义不明，可能是代表“运往瑞典的第二辆坦克”。

完成检修和整备的虎王坦克。

技术人员在虎王坦克上合影。

1948年，瑞典皇家陆军在舍夫德对这辆虎王进行了越野性能测试。在一次沙地行驶测试期间，由于操作过于激烈，虎王的一侧诱导轮摇臂在进行急转弯时候发生断裂。焊好摇臂之后，上级就不让测试人员继续再像以前那样粗暴驾驶这辆坦克了，这样的话，继续进行越野性能测试也就失去了意义。按照程序，接下来应当进行火力测试和防护性能测试。瑞典国内当时并没有可供虎王主炮发射的弹药，因此，军方决定把主炮拆下来，等到日后买到弹药再进行火力测试。

正在进行越野性能测试的虎王坦克。

瑞典军方原本打算在1948年9月24-29日间把虎王运到卡尔斯堡测试中心（Provsjuttingscentralen Karlsborg，PcK）以实弹射击的方式进行防护性能测试，但因为上面提到的诱导轮损坏事件耽搁了一些时日。卡尔斯堡那边运河上面的桥梁无法承受虎王60多吨的重量，军方一度打算把它用火车运到芬讷勒亚（Finnerödja）测试，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方案。最终，军方调来了一辆美制M26A1龙式坦克拖车，还有一辆拆掉炮塔的M4A4谢尔曼坦克，直接用这两个家伙把虎王拖到卡尔斯堡。

M26A1龙式坦克拖车正在牵引虎王坦克。

拆去炮塔的谢尔曼正在牵引虎王坦克。

11月10日，龙式拖车和谢尔曼拖着虎王从舍夫德出发了。虎王的操纵装置这时候出了问题，外加雪后路滑，道路蜿蜒而狭窄，这60多公里的路程走得格外艰难，慢慢挪动了5天才到达目的地，严重影响了沿途交通，路面也遭到了破坏。除了上述这三个家伙之外，车队里还有包括一辆m/46越野卡车、两辆10吨牵引车、两辆乘用车和一辆5吨燃料车在内的保障车辆，以及4辆用来开道的摩托车，所有的车辆加在一起有将近160吨之多。这5天的开销足足有1万瑞典克朗（在当时是不小的一笔钱），一共消耗了6000多升汽油。

运送虎王坦克的车队在公路边休息，第一张图中可以看到那辆没有炮塔的谢尔曼。

1948-1951年间，瑞典军方使用多种武器弹药向这辆虎王坦克射击， 一共进行了7轮测试：

第1轮测试：1948年12月1-2日间，瑞典军方动用多种武器向虎王坦克射击，陪绑的还有一辆谢尔曼。测试武器包括80mm口径的巴祖卡反坦克火箭筒、10.5cm口径的m/45反坦克火箭筒、m/46一次性无后坐力炮、m/48”卡尔·古斯塔夫”无后坐力炮、10.5cmm/45步兵炮和7.5cm m/43自行反坦克炮等。经过17次试射之后，人们发现除了m/46无后坐力炮之外，其他所有武器均无法以50°入射角击穿虎王正面，相比之下，其侧面要脆弱得多。在这一轮测试结束之后，虎王的发动机和变速箱被拆下保存起来。

瑞典军方在第一次测试之后留下的记录。

第2轮测试：1949年11月7日-21日间，用8cm-12cm口径的多种破甲弹、以及10.5cm塑性炸药反工事弹进行了26次实弹射击，其中的反工事弹作用非常有限，命中之后，车体装甲上只崩落下来了少量碎片。

第3轮测试：1950年1月25-27日间用几种次口径穿甲弹进行实弹射击，效果非常不理想，其中一些弹头在命中的时候还发生了碎裂，这轮测试证明，瑞典当时的次口径穿甲弹在设计和制造工艺上都存在缺陷。

第3轮测试后拍摄的照片，车体侧面已经留下多处弹孔，履带也被打断了。

第4轮测试：1950年3月1-2日间，使用两门10.5cm火炮和一门15cm火炮向车体正面，以及炮塔正面和侧面发射高爆弹和破甲弹，同时还测试了破甲地雷。15cm炮弹命中之后，坦克焊线出现崩解，原因被归结为金属疲劳，而不是炮弹直接命中的后果。这轮测试之后，坦克的主炮被拆卸下来。

第4轮测试之后的照片，车体左侧部分结构和炮塔左前结构已经破损脱落。

第5轮测试：内容和结果不详。

第6轮测试：1950年12月12日进行，这轮测试的目的是了解各种炮弹、手榴弹和发射式反坦克武器对坦克行走装置的破坏效果，由此测算所需的修理时间。测试表明，5.7cm口径pvkan m/43发射的高爆弹对虎王的履带破坏效果有限，7.5cm和10.5cm高爆弹破坏效果更加明显。

第7轮测试：1951年5月10-11日间，使用7.5cm m/37高射炮和15.2cm M/37岸防炮发射不同种类的炮弹进行测试，测试中再次有谢尔曼陪绑。

第4轮-第7轮测试之间留下的照片。

即使是号称二战最强的虎王坦克，也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蹂躏”——在全部的测试结束之后，坦克几乎变成了“一小堆能够放在甲壳虫后座上的废铁”。车体随后被拆解，残缺不全的炮塔放在卡拉克（Kråk）的靶场上，让新装备的Strv 81坦克（百夫长Mk.3）继续打，最后除了个在70年代时候从靶场上回收的后门，什么都没有留下。至于先前拆下来的主炮，它被送到博福斯（Bofors）公司进行研究，最后在90年代初的大扫除时候给卖了废铁。当时，来自瑞典装甲兵历史协会的专家想要把这门炮抢救下来，结果晚来一步，铸成千古恨。

瑞典的虎王坦克最后落得了身首异处、碎尸万段的下场，不过幸运的是，它留下了一些照片，从这些照片当中，后世的研究者发现它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特征，不止是一辆普通的“保时捷炮塔虎王坦克”那样简单：

该车的细节特征大致整理如下：

·单节炮管和大型制退器

·试生产型炮塔

·两个炮瞄镜窥孔，窥孔上方有雨遮

·轻武器射击口装甲栓被焊死

·炮塔左侧没有通讯舱门

·车体和炮塔有少量防磁涂层残留

·炮塔顶装甲装填手舱门右侧开有雨槽（样车无此特征）

·炮塔座圈位置没有跳弹板

·牵引基座上没有V1-V3样车特有的平板式挡泥板止动装置固定架

·首上装甲上缘没有为机电员潜望镜切出缺口（底盘号280009以后的车辆具备的特征）

·后期型18齿主动轮和kgs73/800/152全公履带

·车首牵引基座未经切削

·最后一对裙板挂点只有两组，缺少中间的那一组

·动力室盖板上装有潜渡装置通气管的装甲外罩

·排气管上安装了类似于晚期型黑豹的大型消焰器，消焰器出口带弯头，本体分别向左右固定到水平位置

·车体尾装甲上没有为冷却液加热装置预留喷灯接口

由此可以推断出，这辆虎王肯定不是V1-V3这三辆样车当中之一，应该是47辆试生产车辆中出厂较早的一辆。1944年诺曼底战役期间，在那个区域只有国防军第503重型装甲营1连、3连和配属给装甲教导师的国防军第316无线电控制连（前5辆量产车，底盘号280001-280005）装备了试生产型虎王坦克，但这些车辆几乎都在战役期间损失殆尽了，没有机会装上1944年末-1945年初出现的全公履带和带弯头的大型消焰器。有人可能会怀疑到第506重型装甲营的头上，这个营的确装备过试生产型虎王和装有全公履带的虎王，但他们接收虎王已经是1944年8-9月间的事情了，而且在这之后并没有去过法国。

通过多方对比历史图片，瑞典的战车爱好者们终于挖掘出了真相——这辆虎王是德军库莫斯多夫（Kummersdorf）试验场的测试车辆，底盘号280006，场内编号211，某些资料也称之为V6样车。它在1944年2月出厂，在1944年末或者1945年初的时候，测试人员为它换上了全公履带和新型主动轮，装上了新型的排气筒，去奥地利山区进行冬季测试，后来就再也没能回到库莫斯多夫。在美军的一份作战报告中，附有在奥地利圣约翰（St. Johann）拍摄到的德军虎王和黑豹坦克照片，其中的虎王车头灯已经损坏，扭曲的角度和瑞典那辆几乎一模一样，很多细节特征也能够完全对应，可以确定就是同一辆车。至于它到底为什么会被弄到法国的日安，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库莫斯多夫进行测试的280006号虎王坦克，它的炮塔座圈位置并没有安装跳弹板，“脖子”是直接暴露在外的。

“瑞典虎王”和280006号虎王在奥地利时候的历史照片对比，两者的头灯都扭向左边，扭曲的角度相同。

280006号在奥地利圣约翰留下的另外几张照片，这时候的防磁涂层还比较完整。

在车体、炮塔和主炮相继灰飞烟灭之后，虎王留下的变速器和发动机也不得安生，甚至还惹上了官司——变速器和发动机一开始保存在斯卡堡装甲团的博物馆里，后来被英国收藏家凯文·维特克劳福特（Kevin Wheatcroft）租借到英国，结果还回来的东西货不对板，变成了一枚炮弹和一台翻修并拆散过的发动机。2010年，英国警方在维特克劳福特的车间里找到了瑞典借出去的这两样东西，维特克劳福特配合警方调查，但拒绝承认针对他的所有指控。后来才发现是中间人丹尼尔·米西克（Daniel Misik）从中捣鬼，他被指控犯有欺诈和挪用资金罪，这位著名收藏家被他坑惨了——米西克曾经在2004年卖给维特克劳福特一台迈巴赫发动机，那笔交易完全是合理合法的。之后，米西克就动了歪心思，说瑞典那边的博物馆要用虎王坦克的发动机和变速箱“换取一些其他展品”。蒙在鼓里的维特克劳福特想要用这些珍贵的部件修复自己的藏品，和瑞典博物馆并没有直接沟通，直到警察上门才发现事情不妙。结案之后，收藏家把变速器和发动机原样奉还给了瑞典博物馆。

“瑞典虎王”的色彩复原图。

维特克劳福特自己也有复原虎王坦克的计划，他已经为之积攒了大量的残片和零部件。

瑞典坦克博物馆馆长斯特凡·卡尔松（Stefan Karlsson）对能够促成借展虎王坦克一事感到十分自豪，他说：“我们很高兴能够争取到让瑞典的观众看到虎王坦克的机会，这样的历史文物从来没有在我们国家展出过。”先前的280006号虎王在测试场里了却残生，从未公开展示。2020年，有记者曾经问过卡尔松有什么心愿，他的回答是如果可以把瑞典自己的虎王坦克“抢救”下来就太好了。

虎王V2样车的到来多少可以弥补卡尔松和瑞典战车爱好者们的缺憾，现在，这位馆长正在指挥他的手下们打扫展厅，挪动展品，为70多年后再临雪国的虎王坦克腾出展位。可以确定的是，这一辆不会再遭遇和它的“兄弟”同样的命运了。

卡尔松的圣诞心愿。

2022年1月，卡尔松正在指挥馆员移动展厅里现有的展品，进行重新布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