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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的最后一代:伊娜和她的朋友们

2018-06-25 来源: 王菁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撰文:王菁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1970年代到80年代,对苏联当时的许多年轻人来说,是一段特别的时光。他们都没有料到,某一天,看似永恒不变的东西,转眼就消失了。但到那一刻真的来临,他们也丝毫没有惊讶。

个人的命运像划过在水面的帆船,一阵巨浪过后,就荡然无存了。幸好,我们作为远方的读者,还有机会从后人的打捞中,从一艘艘触礁的沉船里,收到来自苏联最后一代人的只言片语。

本文是“苏联的最后一代”系列第二篇。点此阅读第一篇《苏联的最后一代:亚历山大的来信》。

苏联的最后一代:伊娜和她的朋友们 - 1

在与亚历山大通信后期,尼古拉蜻蜓点水般提到过一个女孩。

“亲爱的亚历山大,一切可好?今天的共青团活动照样无聊。结束之后,我在学校附近的西贡咖啡厅看书,认识了一个女孩,和她的朋友们。她说起话来的时候,两颊的雀斑和她金色的头发一样跳跃。对了,上次你提到的唱片……”

这个未在信中出现名字的女孩叫作伊娜,1958年出生于列宁格勒,70年代中期考入列宁格勒大学历史系,比尼古拉早入学两年。和尼古拉的背景不同,伊娜经常说自己是列宁格勒的土著。

从初中开始,伊娜和她的许多朋友们就上市里同一所学校,用同样的教科书,忍受同样无聊的政治课,暗恋不同班级的外语老师,参加同一个共青团的活动。许多课外活动都是在共青团的组织下在少年宫进行。伊娜从父亲那儿得知,少年宫建成之时,正是斯大林统治时期。

苏联的最后一代:伊娜和她的朋友们 - 2

她父亲是个浪漫主义者,就像许多俄罗斯男人一样,浪漫到无可救药时只能用酒精打发时间。好在酒精还没让他的记忆完全丧失,他甚至还记得儿童文学家萨穆伊尔·马尔沙克在开幕式上激动人心的发言:

“同志们,这不仅仅一个美丽丰富的宫殿,这首先是一个智慧的宫殿……在这里,孩子们会找到打开科学、技术、艺术大门的钥匙……在这里,孩子们会学习如何成为优秀的工人,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场1937年的开幕式讲话在当时年仅十四岁的伊娜听来依然奏效。每次想到少年宫,伊娜仿佛就闻到了阿尼奇科夫广场上各种混杂的味道。小贩会趁着孩子们去少年宫进行课外活动的放风时间,兜售自己做的点心。少年宫就建在广场边上,紧靠着列宁格勒的涅瓦大道。孩子们常常在跨过大街时故意放慢脚步,惹得司机一个劲地按喇叭。

伊娜尤其喜欢少年宫提供的免费课程。说是课程,其实大多都是小型读书会,类似某种俱乐部。经常有人接受很低的工资,为孩子们在课余时间讲课、组织活动。其中不乏当地大学和体制外的数学家、工程师、画家、音乐家、作家和历史学家。课外活动对这些人而言意味着设计自己的课程,和孩子探索自己喜欢的专业话题。伊娜本人就选了两个课程,一直持续到她考上大学。

其中一个是放胆文学俱乐部。这是少年宫历史最悠久的俱乐部,伊娜的父亲骄傲地把加入这个俱乐部当作家族传统——显然,伊娜的母亲经常拿这个只有两代的传统开玩笑。但是,父亲言过其实的记忆和母亲不屑的冷嘲热讽都没有改变伊娜对文学本身对喜爱。

放胆文学俱乐部的宗旨就是鼓励孩子进行创意写作和诗歌创作。这种风潮在六七十年代尤甚,伊娜加入时正值俱乐部的黄金时期。老师和学生长时间地聊天、争论,他们有时会邀请正式学校的老师也加入对于文学的争论,话题从文化、社会、作家到斯大林,什么都敢聊。在伊娜和同在俱乐部的马克看来,老师和学生的界限消失了,谁掌握真理,谁就有说话权。

除了文学俱乐部,伊娜还加入了另一个社团——考古社。相比起前者,考古社算是新新社团了。该社团成立于1972年,也是伊娜加入共青团的那一年。她记得很清楚,十四岁的自己是班上第一个加入共青团的学生,她想要改变社会。她想要四处流浪。光是探险两个字就能让她血液沸腾。她想要了解苏联璀璨的文学和辉煌的过去。新成立的考古社以其难以抵挡的魅力将伊娜和她的几个朋友吸引了过去。他们成为了第一代考古社员,而在他们之后,将会有几百个孩子加入这个社团,在苏联的土地上寻找过去的残存痕迹。

正是在考古社,伊娜遇到了维诺格拉多夫老师。他身兼数职,其中最让他自豪的就是历史学家兼考古学家的身份。在他的热心安排下,伊娜和她的朋友们就像“真正的考古学家”一样,从列宁格勒出发,去过图瓦、西伯利亚、高加索地区,在野外的篝火和繁星下听着镀银时代的诗歌【镀银时代(Silver Age)指的是继黄金时代之后,1890年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俄罗斯文学的爆发期,尤以诗歌等文学形式为典型代表。】漫谈人生、文学、社会、政治,甚至宗教。他们唱过被禁的歌曲,红着脖子歪着脸,面对面因为历史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吵归吵,闹归闹,在这个极小的团体看来,他们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也是游离主流之外的人。

文学俱乐部和考古社的经历让伊娜很快就对共青团失去了兴趣。她没有退团,只是不再按时出现在各种会议上,最后干脆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当时,我们以为自己都是超凡脱俗的。”尼古拉在西贡咖啡厅认识伊娜之后,就听伊娜这么半开玩笑地说过,“至少我是那么感觉的。马克说我们就像原始人,我觉得我们都像是修行者。外人不理解我们,还以为我们就是一群老疯子带的小疯子。喜欢旅行和考古的,包括那些大人,就丢下几天的工作,跑来跟我们扯淡……”

也正是在维诺格拉多夫老师的影响下,伊娜爱上了历史和考古。她认真准备了一个学期的大学入学考试——她凭着父亲的浪漫基因发誓,这辈子再也没有这么靠谱地为了考试而埋头学习过那么久。1975年,她正式成为了列宁格勒大学历史系的学生。

说实话,大学生活并没让伊娜有太大的代入感。她没法和那些积极参与共青团的苏联青年混到一块儿,也对加入异见者团体毫无兴趣。在她看来,整天喊着口号支持体制和那些一天到晚都在空喊口号反体制的人都没什么两样。用她亲爱的维诺格拉多夫老师的话来说,“历史会抹去一切,但是抹不掉诗人的足迹,我年轻的朋友们,记住这番胡言乱语吧。”她把这句话默默记在最后一次考古远征的笔记中,随身带到了大学宿舍。

苏联的最后一代:伊娜和她的朋友们 - 3

苏联共青团徽章

如果说伊娜原来的圈子主要在少年宫,那么她大学期间主要的活动空间就是西贡咖啡厅。二者距离不远,但从外观来看,西贡咖啡厅完全无法与少年宫的壮观匹敌。那就是个挂着“kafe”牌子的不起眼小门面,如果不是熟客,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的另一个昵称——西贡咖啡厅。

1964年9月18日是西贡咖啡厅的诞生日,在圈内广为人知。当时正值越战,苏联媒体上到处都是批判美帝国主义的报道,不知道哪一个顾客某天就建议以越南首都“西贡”来为咖啡厅命名。

在众声喧哗中,苏联的日常生活并未受到太多越南战争的影响。在1960年代初期赫鲁晓夫推行改革以来,人们反而发现生活中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列宁格勒街头就出现了几个与西贡咖啡厅类似的咖啡厅,数量很少,门外一律写着“kafe”,但实际上各自均有昵称,都是不同人群光顾的社交场所。

在那里,你不但能找到艺术家、诗人、向往西方生活的苏联人,也能找到持不同政见者、走私犯和黑市买卖。据说,其中总有几个克格勃,但大家谁也没认真去证实。 克格勃也得靠走私酒精提神,不是么?

尼古拉第一次遇到伊娜时,他正在为亚历山大寻找黑市唱片。窗边的谈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几个年轻人坐在窗台边的圆桌边, 喝着咖啡,轻快地说着话。桌上放着几本书,她们似乎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阳光照在书页上,混着咖啡的香味,尼古拉突然失去了找唱片的兴趣,买了杯咖啡,也找了附近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伊娜就这样和这个看起来有点腼腆内向的男孩认识了。她比尼古拉高两届,但尼古拉复读过一年,所以也只比尼古拉大了一岁。对尼古拉而言,伊娜和亚历山大仿佛月球上截然不同的两面。两个人都充满热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他就是那个最好的倾听者。

但是,不同于亚历山大对政治和改造社会的热情,伊娜极少谈起政治,极力逃避大学党团活动,也从不自称苏联人。对她而言,苏联人似乎是个避之不及的标签。

“尼古拉,别傻了,”伊娜接过尼古拉手中的烟,抽了一口,又递给了身边的另一个朋友,“我们什么都不是。如果非要我说,我们就是内部移民,哪儿都想去,哪儿都去不了。拯救世界?别想了,享受现在吧。”

接过烟的叶申科冲伊娜做了个鬼脸,转向尼古拉。“嘿,听着,我们什么都不会,就是能聊。我们什么都聊,美学、托尔斯泰、普希金、诗歌、布罗茨基……我们还手抄那些脱销的书,互相纠正语法……你喜欢爬屋顶不?那可是我最喜欢的节目了,在屋顶上整夜整夜地聊天。聊什么?不记得了,反正也无所谓,有这么一群朋友能说话就好。”

事后,伊娜告诉尼古拉,叶申科其实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列宁格勒大学的老师。但是,叶申科并没按照父母预想的那样,选择继续进修或做类似的职业。他选择做了一个锅炉工,每周只需工作三天。

跟他那个时代许多知识分子和不少工人阶级家庭出身的年轻人一样,他觉得做什么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能说到一起的人。技师、储藏室看护员、卡车装卸工、清洁工都是理想职业。这样,他们就能在其他四天中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中就包括整天泡在西贡咖啡厅聊天。

那天,尼古拉难得在听别人说话时走神了,他的上衣口袋还揣着亚历山大的信。趁着夜色沿着涅瓦大道走回家的路上,他才记起自己忘了给亚历山大买唱片了。“下次再去吧,正好。”

(本文的故事基于Alexei Yurchak的民族志《Everything Was Forever, Until It Was No More》(2006)改编而成。文中的人物名字、故事、关系和对话均作了适当调整。故事半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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